“年纪轻轻地就死了,图个什么呢?”
“信仰!”
这是电视剧《风筝》曾墨怡行刑前,与郑耀先的一段对话。只见她迎着光,脸上是自得知消息送出去后,放松的微笑。
这样的情节在现实中并不是虚构的,甚至真实人物命运比影视剧还要悲壮,她就是曾墨怡的原型人物——张露萍,原名余家英、余薇娜、黎琳......张露萍只是她的化名之一。
那真实的张露萍是怎样一个人?又是因何被抓捕的呢?
革命的火种深植心间
1921年,四川崇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在一户人家响起,产婆的报喜声也随之响起:“恭喜先生,家里又添一个小千金。”
等在客厅的男人淡淡地叹了口气,看着一旁眨巴眼乖乖等着看妹妹的两个女孩,摇头道:“姑娘也好,听话。”
男人是当地的私塾教师,叫余泽安。他给自己的小女儿起了个男孩名,余家英,意为国家之英才。
在那个特除的年代,作为私塾教师的余泽安,将家国情怀提到了他的课堂,常教导学生要追求民主、自由、平等,为国家努力。
私底下余泽安常对余家英说:“孩子,现在国不像国,家就不能称为家,未来得靠你们的努力,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
余家英年纪小,虽听不懂这民主自由是什么意思,但这些词在父亲有意识地教育下,深深地刻入她的骨髓,成为她毕生的追求。
特别是在余家英上小学时,二姐因病缺药不幸身亡,而大姐则被军阀强行掳去做姨太太,大姐美丽的脸上惨笑,更是让她对这黑暗罪恶的旧社会感到深恶痛绝。
1937年,16岁的余家英,考入成都蜀华中学高中,恰逢卢沟桥事变爆发,全国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
那年,在一次学生组织活动中,余家英在车崇英同学家里遇到了他的父亲车耀先同志,原中共川西特委军事委员。
那一天晚上,车耀先同志的一翻话语,让她认识了马克思主义,认识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理想叫共产主义社会。
就这样余家英加入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投身于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中。
每天,她不是伏案写宣传标语,就是跟着同伴们走上街头、走进学校、深入工厂进行抗日活动宣传。
余家英稚嫩的脸,随着参与革命活动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坚定,她向往人称革命摇篮的延安,她要做真正的革命者。
1937年11月,车耀先决定保送余家英到延安军政大学学习。就这样,16岁的余家英离开家门,奔向她心心念念的延安。
在延安,余家英先后在陕北公学和抗日军政大学就读,1938年,她顺利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9年毕业后在延安文联担任秘书。
经过两年的学习,余家英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战士,此时的她心中充满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她相信只要我辈沿着党指明的方向奋斗不息,就一定可以实现父亲所说的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
与爱相遇,为大爱分离
美好的爱情,不期而遇。
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余家英,相貌出挑,眉眼带笑中,自带着一股温润。能写能画的她还有一幅好嗓子,清亮又富有穿透力,因而但凡有什么宣传活动,大家都喜欢拉上她。
在每一次文艺演出或是单位集会时,最后的集体合唱准会出现她小小的身影。
她就这样落落大方地站在人群中央,上千人就这样聚精会神地看着举起手,在她的指挥下,激情澎湃地引吭高歌,这时候的她就像是一个发光体,吸引着所有的人注目。
而这时,总会有一双眼睛紧紧地跟随着她,眼中盛满倾慕,那是来自马列学院政治经济学研究员的陈宝琦(即李清,原交通部部长)。
他们相识在1937年,余家英从西安办事处辗转来到延安的第一天,那一年余家英17岁,李清18岁。
那天抗大三期的学生刚刚下课,就纷纷来帮新到的同学搬行李。
陆陆续续下来的同学中,李清被这位小姑娘吸引住了,只见她爽快的直接从车上跳下来,虽然一身尘土,冻得通红的圆脸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闪着兴奋和好奇的光。
一见钟情,也许就这样子吧!李清自此后,学习工作后,空闲时脑海中总是出现这样一张明明满脸灰,却依旧挡不住光芒脸。
余家英也在一段时间的学习生活后,对这个长相清秀,彬彬有礼的小伙子有了感情。
1939年初,经组织批准,两人结为了夫妻。
两个月后的一天,余家英工作结束回到家,看着李清,脸上带着一丝不舍、一丝犹豫。
李清看着欲言又止的妻子,不由得笑了,说道:“有什么大大方方的说,如果是工作问题,一起解决就行了,没事的。”
余家英强忍着泪水,望着新婚才两个月的爱人说道:“李清,我要执行一个特殊的任务,离开延安一段时间,可能会很久,但请相信,我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对你的感情。”
李清一听,沉默了会,坚定地对余家英道:“我相信你,也一定会等你回来。”此时的李清并不知道,这一别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也由于是特殊任务,夫妻双方都很默契,一个没说,一个没问,除了关键人物,没有人知道此次余家英此去的任务是什么。
第二天,余家英穿上她很久都没有穿过的旗袍,拎着她的行李箱离开了延安。而站在黄土坡上看着逐渐远去的爱人,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但他们都相信,未来他们一定还会见面,而那时中国的大地早已是红旗到处飘扬的时候。
为信仰,深入敌窟
一个拥有信仰的人,就会拥有足以吞噬黑暗的力量。
余家英此次出行,本是因自己的姐夫担任川西师长,又是刘伯承的同学,组织想利用这层关系,让余家英对自己的军阀姐夫,进行统战工作。
但由于政局有变,余家英到家刚住三天,就与八路军设在重庆曾家岩周公馆的办事处接上的关系。
周公馆是我党南方局的秘密办公地点,主要是领导我党在西南和华南的地下组织。书记周恩来,军事组长是叶剑英。
当余家英从周公馆走出,她已经有了新的身份,张露萍。她将要以张蔚林妹妹的身份深入军统电台内部。
张蔚林是从1938年11月突然找到周公馆,自称自己早年在上海入过党,但后来与党失去联系,现在请求重新恢复党籍,并加入八路军,或者返回延安。
经过组织的考察,张蔚林也成功的传递过几次情报后,我党恢复了他的党籍,并要求他继续在军统情报局工作,以便为我党收集到更多有利的情报。
为了避免张蔚林长期出入传递情报,而泄露身份,造成不必要的牺牲。我党决定派出张露萍假扮他的妹妹打入军统,负责联络。
就这样,张露萍住进了张蔚林在军统的住处,为了让自己的身份更符合当前的角色,她经常打扮时髦的跟在哥哥身边,出入各种军统内部的聚会和酒会。
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张露萍,学识丰富的同时,又好像不染尘埃一般,天真灿漫。渐渐地这位圆脸,笑容甜美的小妹妹,吸引了戴笠的注意。
戴笠认为这是一个未经雕琢的好特工,家底干净,安排在电台部门工作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就这样,凭借张蔚林妹妹这一层关系,张露萍成为了军统工作人员。
张露萍等军统情报处工作熟悉后,以一个女孩子住在军统宿舍不方便为由,在牛角沱一带租了一套房子住了下来,这里也成了一个新的联系点。
张露萍小小的身躯里,却蕴藏着大大的能量。她凭借自己丰富的宣传经验,先后成功策反了军统其他几个成员,加入了共产党。
这样一来,我党在军统处就有了8个地下党员,他们成立了特别支队,由张露萍担任书记,他们为着共同的信仰,在危机四伏的军统展开了特别的任务。
戴笠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军统最核心的机构,在延安眼里早就毫无秘密可言。
身份暴露
长期紧绷着的弦一旦放松,就很容易出错。
这支由8名情报员组成的特别支队,每天如履薄冰,在惊心动魄的氛围收集有用的情报。
一开始工作是非常顺利的,在张露萍的领导下,小组成员很快就弄清了军统局电讯总部人事图表;收集到军统在全国的无线电设备分布网;甚至是电台频率、波长及密码本等重要情报,并成功的将全部送到了南方局。
不仅如此,聪明的组员还能利用电台空闲时向延安发报。
记得有一天,杨洸需要发送戴笠的给胡宗男的一封信,拿到信的内容时,他心头一颤,暗想:这一定很重要。
原来该信的密码与过去的根本不一样,常年与密报打交道的第一感觉让杨洸意识到这绝对不简单,他赶紧找机会将密报抄录下来。
当天晚上,张露萍与小组成员研究了很久,才破解了密码。信的内容大概是:戴笠将要派遣一支精干的情报员,携带小型电台等仪器,潜伏到陕北,希望能够得到胡宗南的帮助。
这封密信很快就转到了延安,三个情报员刚到延安,就被八路军扣了下来。消息一传到戴笠那,他马上意识到内部出现了内奸,只是是出在胡宗南那边,还是自己这边他不是很清楚罢了。
戴笠开始着手内部的清理,并秘密成立了督察处。
几个年轻人几次轻松地截取了情报,难免就有所放松了警惕。1940年春节,很久没回家的张露萍提出顺过年回家看看,组织上考虑她确实离家太久,由连续为组织立下汗马功劳,就同意了她的申请,并让她顺便也打探下川军的情况。
没想到,张露萍刚一离开,小组就出来事。张蔚林在给延安发报时,不小心烧毁了一个电台的真空管,这是美国援助的电台,很难找到配件维修,按规定这是要被关禁闭的。
仪器毁坏本来是常态,但一时紧张过头的张蔚林,在没有办法联系张露萍的情况下,直接找到了周公馆,这就犯了组织上的大错。
但曾希圣还是安慰他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咬紧牙关就说是自己操作有误,就不会有事。”让他立即回到岗位报告电台事故。
但遗憾的是,张蔚林没有按照组织的话去执行。而是去找了自己在无线电学习的老师,希望老师帮忙想办法。
这一来一往,就耽误了张蔚林回到工作岗位的时间,值班的督导处处长叶翔巡查却找不到在岗的人,顿时火冒三丈,令人找完整个军统都找不到人后,令人到张家去找,务必把人找到。
来到张家找不人的军统人员,凭借自己多年地办案本领,很快就在张家找到藏在隐瞒处的电台密码表、紧贴在各地的电台联络点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更糟糕的是,在张家里的废弃的字条上,还找看到了几个不同的笔迹,一对比,这些字体都是处里的人,再加上别人的证实,这几个人经常约在一起后,8名小组成员除张露萍回家探亲外,全部被捕。
被捕的成员们,早在决定入党,接受这个情报者身份,就已经有了牺牲的准备,因此面对军统的严刑拷打都没有泄露一句。
只有一个新入党的按文元,受不了供出了特别小组的情况,也指明领导人就是张露萍。但也很庆幸的是他是刚刚入党,对于周公馆的事一无所知,也因搞情报工作一直以来都是单线联系,这才没把总部暴露出来。
军统根据在张家找到的成都地址,才张露萍发了一封电报:“兄病,速回。”张露萍接到电报发现不是约好的6个字,迟疑中给周公馆发了电报。
组织认为这是军统的阴谋,回电报让张露萍不要回来,由于当时的民用电报速度很慢,等不及的张露萍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南方局没办法,想出了要在车站截住张露萍办法,但是一身严峻以待等待车站每个角落的军统特工,让南方局的营救计划失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被带走。
在革命期间,地下党的工作就犹如踩在钢丝绳上,随时会摔个粉身碎骨。
张露萍不管敌人使用怎样的酷刑,都一口咬定这些人是为她工作,听她领导的,再没有其他线人。
在密不透风的军统,却出现了一个如此大的漏洞,戴笠被蒋介石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定要查出藏在背后的人。
用刑不行,那就使用放长线钓大鱼,军统给被酷刑折磨得恍恍惚惚地张露萍,换上干净衣服,假意把她放了,随后在她身后派人监视,看看她都接触了什么人。
走出军统大门的张露萍,跌跌撞撞地走在街头,一条街一条街地慢慢走过,从早上到傍晚,她好像不知疲惫一般,走走停停,哪里都没进去。
当她路过那熟悉的周公馆大门,脚步慢了下来。突然接到线报张露萍后面有人跟踪的叶剑英,躲在门后注视着她,捏紧手里的手枪,只能紧张又心疼地看着疲惫不堪的她。
他们此时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背叛了组织,只能下令只要她一进入周公馆,就与跟踪她的人拼了。
突然,张露萍在即将远离周公馆大门时,停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天,正好,晚霞将天边染成了红色,笑容渐渐浮上她的脸庞,她咬了摇头,拖着深重的步伐渐行渐远。
这是叶剑英见到张露萍的最后一面,他知道这一摇头是在告诉组织,没事了,他们都没有背叛组织。
办法用尽,军统都无法从这七人嘴里抠出一星半点的消息,恼羞成怒的国民党将她们判处死刑,关在了赫赫有名的白公馆,后来又将她们转移到专门关押政治犯的贵州息烽监狱。
在那里,张露萍和其他战友整整遭受了五年非人的折磨。
在临近抗日战争结束前夕,也就是1945年7月14日,24岁的张露萍,31岁的冯传庆,29岁的张蔚林,28岁的杨洸,28岁的赵力耕,33岁的陈国柱,28岁的王席珍等七人被军统残忍杀害。
据当时在场的军统人员回忆,张露萍在牺牲前毫无惧色,甚至展开她的歌喉带领战友们放声高歌,高呼:“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
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式的执行官兵,竟然慌得倒退几步,子弹也打偏,张露萍高昂着头,大骂国民党废物,最后她喊道:“来吧!朝着胸膛再来两枪。”
身中六弹的张露萍牺牲了,倒下时,她年仅24岁。张露萍,以她短暂的一生阐释了何为信仰的力量!
沉冤终得雪
工作的特殊性,使得英雄的牺牲平白染上了污点。
情报组工作的高度紧密性,使得我党很多同志都不知道张露萍的身份,甚至她的丈夫李清也只知道妻子出任务取了南方。
又由于一开始张露萍为了融入军统,她经常打扮时髦与假扮哥哥的张蔚林出入各大酒会、军统聚会。这就导致在重庆见过张露萍的同志,误认为她已经叛变革命,成为叛徒。
因此,新中国成立后,我党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牺牲的党员追封为烈士,但在众多名字中却没有张露萍的名字。
在众多的档案中,阵亡名单没有;被俘虏名单没有;敌伪军没有......李清一直在寻找被当做叛变者的妻子,希望能够为她洗清污点。
1962年,曾经在军统工作过的沈醉,写了一部《我所知道的戴笠》,书中就有一部分写道张露萍七名特别情报学小组是如何在军统工作,后身份暴露被俘虏杀害的过程,可是由于没有任何卷宗记录,最后不了了之。
而在这一段时间,每年的清明节,枪毙张露萍七名烈士的快活岭上总会出现一个老头身形,那是曾经也被关押在息烽集中营的难友韩子栋,他是来祭拜当年壮烈牺牲了的七名战士。
1980年,正是我党拨乱反正时期,韩子栋看为烈士们平反有望,就来到贵州省妇联将7名烈士的事迹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
妇联非常重视,还写了一篇《从容就义气如虹》的文章来赞美潜伏敌营不幸牺牲的英雄,并将这件事报给了中央。
1980年,党中央指示韩子栋撰写有关被关息烽集中营中牺牲了的地下党员的事迹的报告。报告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我作为狱中中共地下支部负责人之一,完全可以为他们7人作证,证明他们确实是我党忠诚的党员,是杰出的爱国志士。
这报告一出,引起全国各界人士的关注,怎么能够让英雄流血还要承受不白之冤呢?
而我们的叶剑英元帅,此时才知道原来一直由他单线领导的张露萍牺牲了,还被列为叛徒。激动的说:“张露萍是个好同学,从此至终没有背叛过组织。”并亲笔写下证明。
“张露萍为叶剑英在重庆时期单线领导的地下党成员,为我们的情报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她啊,是我们的英雄。”
1983年12月,张露萍等7人被追封为烈士。并为她们迁遗骨,建烈士纪念碑。据当年迁骨的工作人员找到遗骨时,忍不住泪流满面。
原来,烈士们由于长期遭受酷刑,骨头多处受损,张露萍更是头骨破裂、膝关节和髌骨变形……在场人员无不落泪。
组织找到了李清,告知了他这一消息。得知妻子终于沉冤得雪的李清泪流满面,他与妻子已经整整分别了44年。
而分别的那段时间,李清听得最多的就是,她已经背叛了党,那个唱“干一场”的姑娘投靠了军统了,他甚至一度被逼着与妻子断绝关系。
1984年,李清到烈士陵园看望张露萍,他抚摸着妻子的陵墓上的相片,看着那张永远年轻充满灿烂笑容的脸,仿佛又回到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此时,李清心里除了悲痛,还有一份欣慰,自己的挚爱从未背叛他们的誓言,她不是背叛者,是英雄。
写在结尾
我们再回到开头的曾墨怡,临行刑时迎着阳光的那一抹微笑,年纪轻轻的她难道就不怕死吗?
“怕”,正如她回答郑耀先的,这弱女子此时面对即将朝着她射击的枪支,却毫无惧意。
因为她心中盛满了信仰,为了那饱经沧桑的中国换上新貌,为了那四万万同胞过上全新的生活,她相信有数以万计的战友,与她一样在战斗,这就够了!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足以将黑暗吞噬,能将日月换新貌的力量,在信仰的引领下,无数英雄壮士前仆后继,不怕牺牲为之奋斗。
向站在黑暗泥泞中,迎着光,踏着血路一路前行的张露萍等烈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