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耶鲁北京中心推出最新系列专栏——“耶鲁小故事”,在故事中介绍与耶鲁有关的一些人物、校史故事或周边趣事。第一期人物聚焦2014届耶鲁世界学者陈澍。
创设于2002年的耶鲁莫里斯·格林伯格世界学者项目(Maurice R. Greenberg World Fellows Program,以下简称为耶鲁世界学者项目)是耶鲁大学的全球领导力发展旗舰项目,现隶属于耶鲁大学杰克逊全球事务学院国际领导力中心。每年,项目从全球各地竞争激烈的候选者中录取16位来自不同学科/背景的职业中期人士,来到耶鲁大学进行为期4个月的学术强化和跨界交流。项目中,耶鲁世界学者们有机会与校内外重量级嘉宾探讨全球关键议题,在提升知识储备的同时重新审视各自的生涯及观点。
如今这一项目已经形成了一个拥有近400名学者的社群网络,他们来自于并回馈96个国家/地区的社区,与彼此以及耶鲁大学保持着紧密联系。截至项目创立的第21年,耶鲁世界学者中也已出现了20余位中国各界精英的身影。陈澍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他在逾20年的职业生涯中横跨媒体、科技和公共政策等领域。耶鲁北京中心联系到陈澍的时候,他恰好就在耶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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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澍
George Chen
2014届耶鲁世界学者
教育经历:
本科:上海对外经贸大学经济学学士(1999-2003)
硕士:香港大学国际关系硕士(2010-2012)
博士候选人:香港大学公共行政学
主要职业经历:
路透社(Reuters)资深记者、编辑及专栏作家(2005-2012)
香港《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执行总编辑、专栏作家(2012-2016)
Meta(Facebook)大中华、蒙古及中亚区公共政策董事总经理(2016-2023)
The Asia Group(TAG,美商亚洲集团)董事总经理(2023—)
目前同时兼任:香港大学公民社会与治理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2023—)、位于台北的政治大学访问学者(2023—)
今年4月,陈澍重返耶鲁校园。这距离他作为2014届耶鲁世界学者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巧的是,陈澍职业道路的二十年间,差不多每隔十年都会来到耶鲁,在这里见证自己生命轨迹中某些重要节点。这仿佛成了他人生的一种节奏。
在他看来,人生肯定不是场短跑,应该是场马拉松。世界在变化,他也随之颠簸。但当他想找寻一个方向的时候,他感恩是耶鲁托住了他,并不是因为他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反而是在这里他提出了新的问题。走出校园、重新出发,他发现原来职业生涯,亦或人生的答案,可以不止一种。
在耶鲁“Gap”
2014年,陈澍成为了第14位来自中国(包括来自中国香港)的耶鲁世界学者。
作为耶鲁大学最难申请的项目之一,耶鲁世界学者每年的录取率甚至小于1%。但申请对于陈澍来说,并不是因为他想往前冲一冲,反而是想停一停。
2014年,陈澍时任香港销量最高且历史最久的英文报纸《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国际版的执行总编辑。那时,他正好在媒体行业已从业超过十年。十年里,从家乡上海来到香港,从路透社再到《南华早报》,从记者到有能力领导一个专家型记者团队的总编辑,他穿梭于各大新闻事件现场,也采访过许多世界政商界领袖。在报社他经营着自己的个人专栏,在微博上他也和几十万粉丝分享大小见闻。
好似一往无前的人生,陈澍的“35岁危机”也还是来了,只不过这个危机不是外界给的,而是他自己给的。
自己写的文字读者究竟能理解多少?是要在传媒业进行到底还是改行?这是工作十年后,陈澍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好像说应该给自己一个‘gap year’……如果你把职业生涯当成马拉松,那中间找一个补给站,可能会给自己更大的动力。”
机缘巧合下,陈澍了解到耶鲁世界学者项目。这一为期4个月的住宿制项目,正是为像他这样的处于职业生涯中期的人士设计的。项目旨在为他们进一步扩展视野、互相学习、提供个人和职业成长的机会。正如时任耶鲁世界学者项目主任的Michael Cappello教授所评价的那样,这个项目能够“让学者们从繁重的工作中脱身,就个人和职业发展制订战略规划,继续对世界产生影响。”这和陈澍想要的不谋而合。
于是,他决定来这里把未来想清楚。
去掉棱角
那一年和陈澍同时入选耶鲁世界学者的还有另外17位来自不同国家和行业的领军人物,包括荷兰外交部气候变化首席谈判代表、印度获奖女演员和导演、哥伦比亚前文化部长、无国界医生组织秘书长、叙利亚和平活动家,还有冰岛前总统候选人等等。谈到自己同一届的学者时,陈澍说了好几遍“牛人很多”。但是讲到自己,他说“我不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2014届耶鲁世界学者合影
申请时,耶鲁提出的其中一个问题是:What can you bring to the table?(你能够为世界学者项目贡献什么?)他觉得这个问题特别实在。“就是你也要contribute (贡献)一定的value(价值)啊,不管是能够致力于大家去讨论,还是能够激发耶鲁教授和你的同届学者一起思考很多世界正面临的问题,然后能够加强国与国之间的连接。”
在陈澍看来,因为来自中国,他有了天然的竞争优势。“坦率地讲,可能从耶鲁的角度,他们希望有一些大国的代表能够在这个项目里形成比较有意思的讨论。”在媒体行业工作时,陈澍一直长期报道中国的经济改革,他也希望能够把自己第一线的经验带到世界学者的讨论里。
当然,加入讨论的不只有世界学者们。这一项目还特意为他们邀请了来自耶鲁大学14个学院的知名教授,如与耶鲁“网红”教授、耶鲁大学信仰与文化中心创始人兼主任米罗斯拉夫·沃尔夫(Miroslav Volf)一起探讨“死亡”,和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耶鲁经济学斯特林讲席教授罗伯特·席勒(Robert Shiller)一起喝咖啡聊天。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场外”嘉宾会在项目中出现。陈澍记得当时有一场邀请到的是耶鲁校友、现任美国国家安全事务顾问的杰克·苏利文(Jake Sullivan)。
陈澍回忆那四个月的学习特别像一块压缩饼干,“有时候早上上课,有时候晚上上课,有时候甚至边吃晚饭边上课。”但他其实觉得这特别难得。“能够在一个项目中同时对话不同领域的耶鲁顶尖教授,还有校园外的(专业人士)请过来。如果不是耶鲁系统性地把他们聚集到一起,你一年时间都不可能见到那么多人。”
和同届世界学者们在耶鲁大学Betts House中的合影
在耶鲁,他开始变得特别能理解两件事:一是世界远比想象得复杂和多元;二是每个人的想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做了十年的记者,陈澍自觉不免有些“职业病”。以前的他会想去和别人一争短长,或就某件事情高谈阔论,可经过这个项目之后,陈澍觉得自己的“棱角”好像被磨掉了一些。
境界这件事
还有一些变化是陈澍后来发现慢慢“作用”在自己身上的。
回国的途中,他发现自己纠结的不再是要不要回到《南华早报》或是继续媒体工作,而是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先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我想做的是去创造一定的影响力,能够对世界有一些改变。”
陈澍指的其实是“境界”问题。在英文里,他觉得只有vision这个词能与之对应。“education(教育)跟vision其实是两回事情。”
不过,在耶鲁,他看到了“两回事情”是怎么结合在一起的。有一次路过耶鲁大学苏世民中心,陈澍发现外面挂了一个横幅:At Yale, the purpose of education is to make you a better citizen.(耶鲁的教育是为了让你去做一个更好的公民)。他从来没看到过有文字能把教育的目的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却又如此深刻地表露出来。这让他一下子想通了“境界”这件事。
“去做一个更好的公民是什么意思?公民是一个最基本的一个身份,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citizen(公民),就是所谓从我做起。如果每个人都能检讨一下我有什么地方可以为社会多做一些贡献的话,那整个社会都会好很多。”
这让他特别相信,尽管自己想做的“改变世界”听上去很宏大,其实也可以是从微小的角色出发去发挥作用的。用他的话说,好像先画了一个大的圆圈,再在这个大的框架里探讨怎么去实现这个目标。
陈澍确实是这么做的。因为经常往返世界各地,当陈澍回到家乡上海时,他会向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提建议,聊聊别的城市有哪些优势可以借鉴,上海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最近在尝试体验和ChatGPT对话时,陈澍也有一个特别的习惯。当ChatGPT回答无误时,他会勾选一下旁边向上的大拇指,如果不准确,他就一定要勾选那个向下的大拇指。“如果不accurate(准确),你要跟它讲啊,因为如果没有人跟它讲,他就会默认这个是对的。它毕竟是一个机器语言,要靠大家的使用去train(训练)它的。”
当然,职业上的角色给予了陈澍最大的发挥空间。2015年年末,陈澍决定跳出媒体行业,加入Facebook,成为了当时Facebook首位常驻大中华总部香港的公共政策代表。凭借他对大中华区的了解,他的工作往往涉及公司、政府,以及社会之间的沟通。“我会把自己当成是一个联系人,或者可以说是一个超级联系人。”
Facebook香港团队与时任香港财政司司长曾俊华到访Facebook办公室时候的合影
“联系人”这个角色其实很难当,但是陈澍似乎做得还不错。有时,大到被推上某个事件矛盾的火线,小到凌晨一点钟被一位香港议员打电话询问自己的Facebook页面为什么无法登陆。24小时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危机处理,换作一些适应不了的同事,一两年实在抗不下来就走了,陈澍却觉得高效地沟通、写作都是可以从自己之前记者的经验中迁移过来的能力。他那阵经常开玩笑说,“可能因为在通讯社工作过,早已习惯了争分夺秒,所以我的心脏负荷还可以。”
到了2018年,陈澍负责的不只是Facebook在大中华区的用户及市场,他的业务范围还增加了蒙古以及中亚各国。
对于自己从不了解的蒙古,陈澍会特别尊重当地合作伙伴的意见,他想做的是帮助他们推进网络安全,提高公众媒体素养。
“媒体素养低就会引发很多问题,比如网络霸凌,尤其对女性和儿童。”陈澍对改善这件事情非常有热情。用了四五年的时间,他和当地NGO合作的教育项目真的让几万名学生和老师对使用网络有了更加完善的认识。2022年,他还因此被蒙古总统授予该国对外国友人最高荣誉的“友谊勋章”。
蒙古国政府为陈澍授勋
重回耶鲁
今年是陈澍职业生涯的第二十年。他记得自己参加耶鲁世界学者项目的时候,有位来自意大利的艺术家/工程师/黑客让他特别希望也成为那样的“斜杠族”。现在,他感觉自己有点斜杠的状态了。
今年3月,陈澍决定离开工作超过7年的Facebook(而今的Meta),但是他有了更多的身份。6月,他加入了总部位于美国华盛顿特区的公共政策和商业咨询企业The Asia Group(TAG,美商亚洲集团),成为TAG常驻香港的首位员工及首席代表,并将为TAG在香港和台北两地设立分公司并扩张业务。陈澍希望能以自己过去逾二十年横跨传媒、科技及地缘政治及政策等领域的专业经验,为包括中美商贸关系在内的诸多重要全球及区域发展议题做出贡献。9月,他还将接受香港大学的任命,作为高级研究员讲授一门有关互联网社会及其管制的课程,借此机会把自己过去几年的实战经验分享给那里的学生。此外,位于台北的政治大学也任命陈澍为2023年度访问学者。他将在那里开展一系列讲座,探讨有关新兴科技对传播以及资讯分布的影响等。
与The Asia Group执行合伙人Kurt Tong(前美国驻香港总领事)合影,陈澍在TAG华盛顿总部接受新职务的任命
在给自己画的“大圆圈”里,陈澍找到了更多去实现个人愿景的途径。这些可能是一个个身份,记者、学者、咨询顾问、老师,这些也是他奋战过的领域,媒体、科技、公共政策、国际关系等等,现在他成为了这些的总和。
在6月新工作开始之前,陈澍还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人生的马拉松好像又到了一个该歇歇脚的地方,这一站他再次选在了耶鲁。
“当然了,最简单的,我可以去周游世界,吃喝玩乐,但我想做一些比较有意义的事情。”
这次重回耶鲁,陈澍的身份是作为耶鲁东亚研究理事会的访问研究员。在2014年耶鲁世界学者项目期间,陈澍结识了耶鲁大学东亚语言文学和比较文学John M. Schiff讲席教授石静远(Jing Tsu)。了解到石教授最近恰好在准备一本探讨科技的新书,他觉得这是个特别宝贵的机会,可以重新梳理自己的过往,于是他与石教授不谋而合,决定在开始新工作之前再次回到纽黑文,在耶鲁校园小住两个月,一来辅助石教授的工作,做一些相关研究;二来也利用在耶鲁的机会为自己在港大的博士论文做一些资料收集和研究的准备工作。
于2014年参加耶鲁世界学者项目时期的陈澍(上),重返耶鲁校园的陈澍(下);陈澍配字:The same tree, a witness of the past, presence, and future
两次来到耶鲁,中间间隔接近十年,这个时间长度对于300多年的耶鲁校园来说可能只是俯仰之间,但是对于陈澍来说却特别能感知变化的发生。
“我觉得耶鲁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学校的建筑基本上都在那里,也不会变,但是你每次去,都会有一些新的感受。”
他觉得这个感受是“人”带来的。世界在变化,校园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变化,他与这些人知遇和碰撞,理解或不解,现在他都特别能接受,“在耶鲁,其实彼此之间往往都是一个互相学习的过程。”
陈澍喜欢分享美食,但更多的是从食物出发去记录所思所感。他甚至还在社交媒体上专门给自己创建了一个标签话题,叫做“#WhatGeorgeEats(#沪港小生食评)”。在耶鲁访问之旅进入尾声之际,他打卡了纽黑文当地一家很有人气的咖啡馆。在随记分享的最后,他写道:“See? #WhatGeorgeEats is never just about coffee or cake. I keep exploring different tastes of life as my journey goes on…(怎么样,#沪港小生食评 从来不是有关咖啡蛋糕什么的。随着我旅程的继续,我探索的是生活的不同滋味……)”而他的人生之旅应该也将这样继续。